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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章

当看到勇利一脸苍白、失魂落魄地出现在客厅中的时候克里斯整个人都惊呆了，因为之前勇利还给他打过电话报了平安，没想到本应该在维克托家的他会如此突然地出现在这里。

他看着勇利似是失去了灵魂一般的表情，立刻明白了什么。

——肯定跟维克托相关。

能让勇利露出这样的表情的，也就只有那个男人了。

他没有问勇利发生了什么事，因为现在的勇利似乎是马上要溺水的人一样，只要再有一点点刺激就会令他全面崩溃。

他抓住了勇利的手臂，沉静地说：“勇利，你也累了吧，去洗漱下，今晚住在我这吧，还有一间客房没人住，我去帮你收拾下。”

勇利像梦游一样地慢慢地抬起眼睛看着他，缓缓地点了点头，用虚弱而飘渺的声音说道：“麻烦你了，克里斯。”

克里斯的睫毛一颤，悄悄地在心里叹了口气，拍了下他的肩膀，然后去收拾房间了。

听到勇利的声音，刚洗完澡的小南兴奋地跑了过来，在看到勇利的表情时却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，小心翼翼地靠近，像一只不安的小动物一般挪到了勇利的身边，大睁着一双棕色的眼睛悄悄地观察着他的表情，小声问：“勇利……你还好吗？”

勇利转过头看了他一会儿，露出了一个有些飘忽的笑容，抚摸着他的头顶说道：“嗯，没事的，让你担心了。”

小南感受着头上的温度，看着勇利的表情，眼泪突然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。

勇利惊讶地看着他，问：“你怎么了？”

小南抽泣着拿手背抹着眼泪，哽咽着说：“勇利，你不要这样……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勉强自己啊，想哭的时候就大声哭出来啊！”

哭？勇利愣了一下，然后笑着摇了摇头，说道：“你在说什么呢，我怎么会想哭呢？根本没有的事。”

“有！就是有！”小南握紧了拳头用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盯着他，伤心又愤怒地喊了出来：“我看到勇利的表情时都哭了，你怎么可能不想哭！你心里一定很难过，很痛苦，这点我还是知道的！”

勇利放在他头上的手停住了，缓缓地收了回来，怔怔地想着小南的话，和刚才发生的事……

恍惚间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又浮现在了眼前。

他静默了一会儿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，说：“我哭不出来。”

就算是心里再痛苦，几乎像要窒息一般，像被人用刀一点一点地将心脏切成碎片一般，他也哭不出来，仿佛泪腺已经干涸了，灵魂已经枯萎了，真正的自己已经死去了一样。

他清楚地知道，自己已经失去了维克托。

“好了小南，别再打扰勇利了，让他去休息吧！”克里斯从客房的方向伸出了头，对着两人说道。

“哦、好！”小南抹了把眼泪，又看了一眼勇利，然后垂头丧气地回去自己的房间了。

勇利在克里斯的催促下浑浑噩噩地洗漱完，脱掉衣服换上克里斯给他准备好的睡衣，爬上床，关掉了房间的灯。

黑暗陡然袭来，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。

他把被子拉高，将自己整个人都卷在里面，不留一丝缝隙，却还是觉得冷，非常冷。

这寒冷沉重地压了下来，从黑暗中渗出压到了被子上，被子压在他身上，他压在床上，床压在地板上，地板压在大地上。

层层的重。

他觉得呼吸有些困难。

他侧过身，蜷缩了起来，闭上了眼睛。

这一夜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睡着，清晨来临时他睁开了眼睛，疲惫和倦怠感席卷了全身，他觉得自己像一夜间变成了七十岁的老人一样，身体沉重得不听使唤。

他吃力地撑着自己坐了起来，发了一会儿呆，然后动作迟缓地下了床，慢慢地向盥洗室走去。

把自己草草打理得能见人之后他去了客厅，惊讶地发现喜欢睡懒觉的克里斯竟然起了个大早，正坐在沙发上看着无声的电视。

“勇利，早上好啊！昨天睡得怎么样？”克里斯向他挥了下手，笑着问他。

勇利勉强扯动嘴角，回道：“说实话我也不知道……都不知道到底睡着了没。”

“没想到你还认床啊，那估计吃过午饭后得好好地补个觉了，幸好今天是周六，你应该没什么事吧。”克里斯对他眨了眨眼。

“嗯，没什么事。”他坐在克里斯身边，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上的早间新闻，因为不想吵到别人电视处于静音状态，他看着快速闪过的字幕，半天都没看进去一个字。

克里斯看了他一眼，也没说什么，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电视。

八点半的时候小南起床了，没过多久住在附近公寓的披集也带着早餐过来了，看到勇利的时候他惊喜地睁大了眼睛，把早餐放下给了勇利一个大大的拥抱。

“勇利！真少见啊，你竟然会来！幸亏我怕小南这个大胃王吃不饱，买的早餐的量足够多。”

小南被这调侃羞得脸都红了，赶紧反驳道：“哪有啊！我吃的根本不多！我看是你想多吃点吧！”

“不要害羞嘛，小南毕竟还在长身体的时候，多吃点能长得高哦！”

“你好像也没比我大几岁啊！别说得自己好像老头子一样！而且你也没多高！”

身高165的披集被戳到了痛处，按着155的小南的头抽搐着嘴角说道：“那也比你高！我也在成长期呢！以后还会继续长高的！”

“是吗，这可不好说哦……”

勇利看着笑闹着的同伴们，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。

看着勇利的表情，披集和克里斯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，都悄悄地松了口气。

昨天晚上勇利来了之后克里斯就跟披集打了电话，披集虽然很担心，但天色已晚，而且那时候的勇利需要一个人冷静下，他就按捺着自己焦急的心情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夜，以送早餐的名义一大早就过来了。

看勇利还能笑出来的模样，应该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。

勇利其实注意到了他们的眼神交流，知道同伴们都在关心自己，心中涌起了一股暖意。

他也不是一无所有，不是吗？

就算是没有了维克托，他的身边还有这么多可靠又关心他的同伴们，又怎么能一直消沉着让他们担忧呢？

而且……维克托……自己真的要放弃他吗？

他怔怔地看着窗外明亮的阳光，陷入了沉思。

这个时候的维克托，究竟在做什么呢？已经到上班时间了吧，自己不在他身边，没人给他做早餐，他有好好地吃饭吗？是不是又随便在附近的小店买了点吃的凑合了？明明他身体还没恢复好，不能这样随意的啊……

他垂下了眼睛，看着自己的双手，然后缓缓地握成了拳头。

维克托，我好想你啊。

而此时在那个遥远的双层公寓中，维克托揉着太阳穴从复式楼梯上走了下来，给自己倒了杯水，马卡钦立刻扑了过来，咬着他的裤腿往食盆的方向移动。

忘记喂马卡钦了？他愣了下，随口说了一句：“勇利，你喂过马卡钦了吗？”

没有人回答他。

他突然呆住了。

手一松，玻璃水杯坠落在地板上，发出清脆的碎裂声。

马卡钦被这声音吓了一跳，对着他“汪汪汪汪”地大叫起来。

维克托捂着额头，半天才勉强挤出了一句话：“是啊，我都忘了，他已经走了……”

他蹲了下来，一片一片地捡着玻璃碎片，一不小心被一个锋利的碎片划破了手指，鲜红的血液立刻从伤口中涌出，一片殷红。

“维克托怎么这么不小心呢？真是个笨蛋！”他恍惚中听到勇利在生气地指责他。

“对不起……”他下意识地道歉，抬起头却没有看到一个人。

那是只存在他想象中的指责。

再也没有人会因为他笨拙地弄伤自己而生气了。

因为，勇利已经离开了。

而逼迫他离开的，是自己。

他的身体僵了一会儿，然后继续默默地捡起碎片来，又有碎片划破了掌心，他置之不理，终于把所有的碎片都捡起来了，走向垃圾桶，哗啦一声全部倒了进去。

真是刺耳的声音。

就像在嘲笑他一样。

他低着头站着，手上的鲜血缓缓地滴落了下来。

在木质地板上溅起了一个个小小的红色花朵。

细密的疼痛。

“啊！维克托你怎么能这样！地板会很难清理的啊！”那个声音再次在他心中响起。

他勾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。

“我知道……我知道……”

就算是再弄伤自己，或者故意把地板弄脏，你也不会再回来了。

他站了一会儿，看向墙壁上的时钟，已经快九点了。

早该上班了，然而今天的他没有任何上班的心情。

去他妈的特处局！去他妈的职责！

他自暴自弃地想着，粗鲁地拿纸巾擦了几下手，去给马卡钦喂食了。

看着马卡钦吃得高兴，他这才想起自己也没吃东西，没人给他做饭他也懒得去买，于是就向冰箱处走去，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。

他的手触碰到了冰箱的把手，没有拉动。

冰箱上一个小小的便签贴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。

“维克托：吃饭之前不准空腹喝酒！不准任性！撒娇也不行！”

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勇利贴上去的小纸条，边缘已经有些发卷，看上去已经有些时日了。

清秀的字体就像他的人一样，后面还画了个戴着眼镜的Q版小人，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看着他。

维克托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实在受不了了。

他松开了握着把手的右手，颓然滑坐在了地上，靠着冰箱，曲起双腿，把头埋在手臂间不受控制地哭了出来。

颤抖着身体，没有压制自己的情绪，急促地吸着气，大声地哭了出来。

他这时才发现，他失去的远远比自己想象的多。

而他对勇利的感情，也远远比自己认为的深厚。

是他自己毁了这一切。

他放弃了自己最爱的人，抛弃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。

才过了一晚，他就已经开始后悔了，像有刀在剜着他的心脏一般地后悔。

马卡钦听到了动静放弃了自己的食物跑到了他的身边，用头蹭着痛哭的主人，发出了担忧的呜呜声，但是主人没有像平时一样摸着他的头，而是埋着头，抱着自己，泣不成声。

泪如雨下。

这一天是12月23日，距离维克托的生日，还有一天时间。

 

克里斯发现勇利发呆的时间多了起来，有时候茫然地盯着一处地方都能发呆半天，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。

这时候的他，似乎灵魂不在身体里一样。

就像现在，几个同伴一起热热闹闹地吃着午餐，勇利又盯着窗边的一只水杯发起了呆。

克里斯顺着他的视线看去，顿时了然。

那是一只蓝色半透明的水杯，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，闪烁着美丽的光芒。

就像某个人的眼睛一样。

勇利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杯子，根本没发现克里斯在看自己。

然后克里斯看到晶莹的泪突然从他眼中涌出，顺着脸颊向下滑落，在下巴那打了个转，然后坠落了下去。

克里斯的心里一紧。

“勇利！”他抓住勇利的肩膀，将他的身体扳过来面对着自己，严肃地看着他。“你怎么了？”

“啊？”勇利愣愣地看着他，似乎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样。

“你在哭。”克里斯指了下他的脸庞。

勇利这才像如梦初醒一般，一摸自己的脸，果然摸到了冰凉的水迹。

啊，果然没错，自己是在哭啊。

明明之前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的，为什么现在却……

“勇利。”

他仿佛听到了维克托的声音，温柔的，充满爱意的，缠绵而眷恋的，熟悉得令他心颤的声音。

就像被闸住许久的洪水突然冲破了堤坝一般，他的泪水汹涌而出。

他抓住克里斯握着自己的手臂，六神无主地说道：“怎么办，克里斯，怎么办，我好想他，我好想他……”

披集和小南停下了动作，惊讶地看着他。

“我想维克托……我受不了离开他，克里斯，我该怎么办……”

克里斯咬紧了牙，猛地将他抱进了怀里。

他所能做的，也仅仅是提供一个可供他肆意哭泣的怀抱而已了。

勇利紧紧地揪着他背上的衣服，哭得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一样。

时间是12月23日，离那个人的生日，还有一天时间。